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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月01日最新时讯 为老人代写回忆录子女未必看完 情感交流的现代困境

导读 为老人代写回忆录子女未必看完代写回忆录的服务近年来在社交平台流行,让普通人可以记录自己的一生。过去一年,青梅走进过几十个老人的一生...

为老人代写回忆录子女未必看完

代写回忆录的服务近年来在社交平台流行,让普通人可以记录自己的一生。

过去一年,青梅走进过几十个老人的一生,也曾在一些人的故事门外犹豫、徘徊。

疫情中,不同朋友家里的老人相继感染去世,其中一位是她发小的奶奶。幼年时,青梅常去朋友家吃饭,奶奶参与过当地民间传说读本的编纂,会给她们讲北方的民间故事。奶奶身体硬朗,从感染到去世不过短短一个月,令人猝不及防。朋友没能赶回家见奶奶最后一面,也错过了葬礼。

青梅试图安慰她,但朋友拒接了她的视频通话,独自消化悲伤。后来她告诉青梅,虽然奶奶留下了一本书,但很遗憾那不是奶奶自己的故事。为老人代写回忆录子女未必看完。

2023年初,青梅在社交平台上看到有专门给老人写回忆录的工作,想起电影《寻梦环游记》里的一句台词: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青梅和她的同龄人工作后大多移居外地,每年通常只能回家一次,很难听到长辈聊他们的故事,更别说为他们记录下什么。她做过多年的出版编辑,也曾写过一本半自传的书籍,她想,或许可以尝试给别人写回忆录。

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青梅接触过许多老人。他们的人生各有千秋,有人一生充满高光,也有人大起大落。过往的林林总总,有人已尽数释然,也有人徒留遗憾。无论如何,青梅觉得,这些人的一生都值得被看见。

“即使他没有那么多正面形象,也要记录下来”

一个男生联系青梅,希望她能记录下母亲和小姨的故事。小姨是文工团出身,相貌出众,可惜早早去世,母亲一直放不下。

青梅和这位母亲约定见面,聊天地点在对方的办公室,那里陈设简单,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图,她们在一张圆形的小会议桌旁面对面坐着。委托人已到临近退休的年纪,妆容精致,穿着一身棉麻质地的衣服。一开始她有些拘谨,问青梅自己该准备什么,随着聊天的深入,她慢慢放松下来。两姐妹的故事徐徐展开:

她14岁那年,父母早亡,妹妹才2岁,从此两人相依为命。当时为了给妹妹找吃的,她不得不挨家挨户讨要糖水。在她插队那会儿,妹妹进入文工团,为了照顾妹妹,她特意向组织申请,调到了妹妹所在的城市。不幸的是,后来妹妹因意外身亡,年仅23岁。

当初她不同意妹妹和一个男孩在一起,如今她总是想,如果当时不是自己阻挠,或许妹妹就能过上另一种人生。

讲到这里,委托人几乎无法再说下去。青梅尝试转移话题,聊些轻松的事情。恢复好情绪后,她向青梅道歉,认为不应该将那么多情绪抒发给她,毕竟她只是一个记录者。

妹妹没有孩子,她担心如果有一天连自己也离世,就不会有人记得世上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她想记录下过去和妹妹相处的点滴,也想让子女知道,他们有过这样一个鲜活的小姨。

青梅是独生子女,以前她一直很难理解这种血浓于水的姐妹情,但听着这位委托人的讲述,她忽然感受到人们常说的“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大概这对姐妹就是这样相互扶持着长大的。

或许是平时没有太多倾诉机会,老人们尽力将所有细枝末节都从记忆里捞出,铺陈在她面前。有人回忆起结婚的场景时,不仅记得当时衣服的颜色,甚至还能说出衣服的布料是在哪里买的,后来又在哪次搬家中丢失。青梅有时觉得,老人们挺孤独的。

30岁的张凝希是一位自由撰稿人,她曾在华南地区参与过一项口述史的调研工作,采访了上百位老人。书籍出版后,很多人找到她,希望她以非公开的回忆录形式,记录下自己或父辈的故事。他们说,从她采访的老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父辈的影子,大家都是普通人,没有什么特殊身份,有的甚至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

张凝希曾记录过一位赌徒老人的故事。老人的家族过去从商,一度家财万贯,后来家道中落。他依旧维持着以前的奢靡作风,每天穿成套的定制西装,打领结、抹发蜡,去舞厅跳舞,到处赌钱,一夜之间输光了家人给他做生意的资本。

一位女士看到这个故事,想起了自己已故的爷爷,两个人都好赌。她委托张凝希采访在世的长辈,希望记录下爷爷和其他祖辈的故事。

在张凝希看来,回忆录就是呈现大家身边的每一位亲人,“即使他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即使他没有那么多正面形象,也要将他记录下来”。

很多时候,委托人回忆和讲述的过程其实也是“梳理自己情绪的过程”。好赌老人已经离世,张凝希通过和他的家人聊天还原他的生平,随着讲述的深入,他们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一开始的埋怨,语气逐渐和缓,表现出同情和理解。

“如果她儿子在的话,可能讲不出来”

青梅习惯与人面对面聊天,地点大多数在委托人的家里,偶尔也会约在咖啡厅或办公室。打开录音笔,采访就开始了。房间里通常很安静,只有她和委托人一对一的交流。

一份几万字的回忆录通常需要三四个月来完成,中间需要多次沟通。见面更容易把握对方的性格,有一次她去湖北见一个委托人,对方特意准备了特产,让她体会到细心和热情。

对很多委托人来说,面对一个纯粹的陌生人,可以更加没有负担地讲出过往的故事。张凝希观察到,老人讲述时,子女通常都不在场,“好像大家都有一个共性,会默默地把那个空间还给他们两个”。

有一次,她和一位老人正在聊天,对方的儿子突然来看望,聊天被迫中止。等儿子走后,老人特意跑出去确认,儿子是否真的已经离开。回来后,她从衣柜里拿出了以前恋人的照片,继续向张凝希讲述。

“后面讲的是她心底最柔软部分的故事,如果她儿子在的话,可能讲不出来。”张凝希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青梅曾有一位委托人,她的孩子就在邻近城市上班,离家不远。青梅提议让她和孩子一起聊,老人却总以孩子工作忙为托词。后来老人才坦言,孩子在身边,她会难为情。

即使青梅听过很多老人的讲述,却从未动过为自己父母写回忆录的念头。“他们可能觉得有些事情不适合我知道。”她说,父母至今会将当年的情书藏起来,不让她看。

王文静是一位委托人,她为父母约定了回忆录代写,前后花了一个月。她出身于军人家庭,很看重家书、回忆录这类物件,既承载了记忆,又能传承下去。直到拿到这本回忆录,她才发现,自己对父母的了解其实很有限,譬如,原来母亲拥有一张三级厨师证,母亲一开始见到父亲时并不喜欢等等。

她也第一次知道了母亲的自责。她十岁左右时,父母工作忙,放学后通常独自在家写作业,周末也几乎没有外出活动。对于这段过往,她其实记不得多少了,但母亲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她在成长路上安全感不多,可能是当初缺乏陪伴的结果。

时隔多年,王文静才发现,她和父母对很多往事的感受都不同。

中学时期,她家离学校一小时车程,早自习是5点半,夜晚10点半才下晚自习。父母每天开车接送,母亲清晨4点就要起来做早餐。王文静觉得,这对父母来说是一段辛苦的过往。而回忆录里提及这一段,母亲却说,这一小时对他们来说,是幸福的。

对于羞于表达感情的上一代人来说,纸张似乎比语言更容易接受。回忆录这种看似原始的方式,无意中成为了许多人理解父辈和祖辈的桥梁。

青梅的爷爷大约十年前去世,叔叔们整理遗物时,发现他留下了一本回忆录。青梅从小随父亲在另一座城市生活,很少回老家,和爷爷感情不深。父亲和爷爷关系紧张,很少提及爷爷。

直至看了爷爷亲自写下的回忆录,青梅对爷爷才有了更多了解。爷爷出生于1920年代,是当年少有的大学生,学理工科出身。这些文字也揭开了爷爷和父亲关系紧张的始末:爷爷对父亲期望过高,并且反对他的婚姻。

爷爷写道,他对亲情比较淡漠,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从字里行间,青梅感受到爷爷回顾过往时的悲伤。

后来,叔叔把这本回忆录整理成了电子版,父亲转发给了青梅。青梅说,父亲释然了。

“真正仔细读他人生的人并不多”

青梅用五个月写完了那对姐妹的故事。收到回忆录后,委托人说,她仿佛看到妹妹又活过来了。

她告诉青梅,哪怕没有写完这个回忆录也没关系,她已经把妹妹的故事告诉青梅,如果青梅又告诉其他人,也许就会有更多人知道她妹妹,这样就已经值得。“我的初衷就是,尽量减少遗憾”。

在青梅接触过的几十位委托人中,她发现,遗憾是大家共有的一种情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遗憾。”她说。有的遗憾孩子出生时没能陪在身边;有的遗憾当年考大学差了两分,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也有的遗憾当初与不爱的人结了婚。

有些人敢于直面过往,也有人只想呈现一个较为完美的形象。青梅写过一位退休干部的回忆录,按照他的要求,主要呈现他人生的光辉片段,比如知青插队后的各种升职等。青梅将写了一半的稿子交给委托人,他的子女不太满意,觉得有点像工作报告,无法深入地了解父亲的过往或内心,希望她能修改。

那位父亲却不同意,他就是想将人生的高光时刻都记录下来。夹在中间,青梅也很为难。后来委托人提出折中的方法,留下这一半已经写好的回忆录,剩下的一半不写了。

有一些故事最终没能完成。不久前,一位27岁的女孩找到青梅,想请她为自己的母亲写一份回忆录。女孩七八岁时父母离异,她跟着父亲长大,母亲多年来在非洲打工,和她见面不多。她不清楚母亲的生活境况,母亲性格含蓄,很少主动分享生活,更别说表露内心。

她很想通过回忆录,了解母亲这二十多年的经历。青梅被这个女孩打动了,但遗憾的是,由于时差和通话的不便,这件事暂时搁置了。

青梅还记得一位未完成记录的男性。那是位47岁的中年人,想记录自己的人生。他的前半生已经历太多,青梅说,就像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他出身于军队大院,年少伤人,进过少管所,之后考大学,退学创业,暴富,又迷上赌博,欠债后改邪归正,人生仿佛按下了加速键。

他想将这些都如实记录下来,告诉才十几岁的孩子,虽然他的前半生是这样的,但他现在已经改变了。青梅跟他聊了三个晚上,对方迫切地希望传达,人生很多事是一念之差,即使行差踏错,也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不过,这份回忆录最后没有完成。最后一次聊天时,委托人对她说,这辈子他对不起很多人,缓缓吧。青梅推测,或许对方的内心深处还未真正释然。

接触的老人越来越多,有时候青梅也会觉得矛盾。尽管最初联系她的委托人大多是年轻人,请她记录父母的人生,但老人们告诉她,也许写出来的回忆录,子女们未必能从头到尾看完。

“这是普通人的人生,你为他的喜怒哀乐悲伤过、快乐过,但是真正仔细读他人生的人却不多。”青梅感叹。

王文静也未能完整地看完父母的回忆录。她工作忙,只跳着翻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部分,便将回忆录寄给远在老家的父母。她说,等自己有空回家,或许会再看一看。

为老人代写回忆录子女未必看完!